“没有在夏天死去的蝉,仿佛屏息依附在树干上。为了不让人发现它还活着,不发出任何声响……”日本女小说家角田光代在《第八日的蝉》中写道。小说里的主人公希和子拐走了情人的婴孩,并用自己的母爱虚构了孩子的一生。当孩子得知这一切的真相,曾经美好的世界又如同夏日里的蝉鸣,转瞬即逝。在去年八月的一天,我便遇到了一个像秋蝉一样在风中摇曳的小生命,他被父母无情地抛弃,落入人贩子的手中。关于这个小生命,我们姑且叫他“蝉”吧。
一个燥热的夏天,在一间阴暗的产房里,“蝉”呱呱落地。“蝉”的母亲叫田希希,初为人母时才刚满18周岁。当田希希知道自己意外怀孕后,一直将此事瞒着家里人,因付不起昂贵的打胎费,所以决定先将孩子生下来。正当田希希不知所措的时候,医院里的一名“善良”的女护工找到了她,并对田希希说,有个富裕的好心人愿意收养这个孩子。同时女护工也答应,会给田希希一笔丰厚的“营养费”补偿她。田希希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第二天,女护工带来一位穿金戴银的老太太来到田希希的病床前,田希希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位老太太,心想,她应该就是孩子将来的奶奶了吧。看着老人衣着华丽,生活富裕,田希希长吁一口气,一下子就放心了。当天晚上,田希希就将孩子抱给医院里的一位清洁工。临走前，女护工告诉田希希,按照当地领养孩子的习俗,田希希需要包个红包给孩子压压祟,只有这样孩子才会平安长寿。田希希毫不犹豫地包了2000元的红包,塞到孩子的花袄子里,算是给孩子最后的作别礼。
不久,孩子便又被医院里的女护工和她的丈夫以60800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伙人贩子。人贩子先将田希希的孩子带到一处山村人家喂养,然后积极联系各方买家,准备待价而沽。两天以后,公安机关根据接到的举报,迅速赶往孩子所在的山村成功将孩子解救出来,随即孩子被苍南县公安局安置在苍南县福利院。
至此,“蝉”度过了他生命中漫长的前七天。
深秋的一天,法院以遗弃罪判决田希希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法槌虽已悄悄落下,但检察机关对孩子的挽救工作才刚刚开始。田希希虽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她的孩子毕竟是无辜的,田希希的落网意味着她要被暂时剥夺作为母亲的权利,也意味着孩子也将暂时失去他的母亲。如何安置好孩子,确保他能在安全幸福的环境里健康快乐地成长,使我陷入深深的思考。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在秉持“儿童利益最大化”原则的前提下,做到亲情优先,尽可能让孩子回归到母亲身边,同时也充分保留由孩子的养父母抚养的可能性。
初冬,我再次在监狱里见到孩子的母亲。我问她:“你是否还要抚养自己的孩子?”话音刚落地,铁窗里女孩便泣不成声。田希希默默地回答:“想!”此时此刻,我陷入了沉思。孩子如果能听到自己的母亲这样的回答,是应该感到快乐,亦或是新的悲伤呢?我安抚了田希希后,告诉她:“你永远都是孩子的母亲,无论你做错了什么。但从现在开始,你要踏出改过自新的第一步,去学会去做一名母亲!”
随后,我来到孩子外祖父母的家中。谈到自己的女儿,他们泪如雨下。我问他们:“你们是否愿意抚养自己的外孙呢?”田希希的父亲非常犹豫,毕竟自己的老伴患有间歇性精神病,他很难兼顾两者。“让我看看孩子吧,我还没有见过他呢?”田希希的母亲恳求道。我将手机中孩子的照片递给他们。照片中的“蝉”拥有长长的睫毛、粉扑扑的脸蛋以及无邪的笑容,他的眼睛清澈明亮,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孩子的外祖父母一见到照片中的孩子,凝噎不语,过了许久,说道:“检察官同志,我们是没什么文化的人,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儿,让她犯下大错。如果可以,我们愿意替她弥补过错,好好抚养这个孩子。”
最后,我根据福利院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孩子养父母的家。我们到达孩子养父母家里的时候,孩子正在客厅里和养父母快乐地玩耍。孩子的养父母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聊起孩子,他们充满爱意。他们和我们说,孩子现在叫乐乐,寓意孩子能永远幸福快乐地成长。现在乐乐会叫他们爸爸妈妈了,这让老两口非常的欣慰。他们一致表示,自己非常乐意继续抚养乐乐,并保证会让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拥有幸福美满的人生。
由于在各方的意见并不一致,为了能更好地解决孩子的抚养问题,不让这个问题一拖再拖,我决定在检察院的主持下,让孩子的外祖父母、养父母以及作为第三方的福利院的负责人在检察院会议室内进行一场恳谈会,综合各方意见,得出最终结论。经过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漫长协商,最终在我院的调解下,孩子的外祖父母和养父母双方就孩子的抚养问题达成一致:出于对亲情的珍重,孩子最终由田希希的父母暂时抚养,直至田希希出狱。孩子的养父母应当积极配合,做好交接工作。
今年3月,“蝉”被其外祖父母接回家中。“蝉”的经历备受社会关注,我们院对孩子的帮扶也获得了各级领导的充分肯定,该案件被评选为浙江省未成年人保护十大精品案例。虽然“蝉”的故事就此戛然而止,但我们的工作还在继续,许多新的思考在我的脑海中依旧挥之不去。
(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以上人物姓名皆为化名)
(作者单位:浙江省苍南县人民检察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