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季节才能听到更多的声音。

　　所以莺啼划过了整个春天，蝉鸣又充实了夏天的耳朵，连一向寂寥的秋天都有萧萧落木声来点缀，只有冬天，一提起便让人想起大地静寂落雪无声的季节，才会小心翼翼地漏出一点点不同的声音，然后慢慢壮起胆子，在末尾炸你个震天响。

　　从前的冬天没现在这么冷，但是雪却要大很多。下着雪的晚上，初听是寂静的，然而一旦侧耳细品，就能听到大片的雪花落在树梢的声音，比叶落小心，却比花开大胆，扑簌扑簌，一夜就放出满枝的梨花。孩子们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上面压着又重又厚的毯子，下面是热乎乎的电热毯，明明困得迷糊，却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到雪粒子沙沙地敲着窗，才能放心地睡去。第二天穿着暖鞋走在路上，一定要挑别人没踩过的雪厚的地方，可以听到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这种声音是和感觉连在一起的，是从鞋底接触雪面一直落到地上留下一个脚印的整个过程。如果此刻还下着雪，雪片落在头顶的伞面上，声音笼着整个人，虽然很轻但却特别有质感，像一只挠人的小爪子，一刻不停歇。从来都没有孩子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把伞一收，缩着脑袋冲进了打雪仗的队伍里。

　　然而雪渐渐地少了，好像在2008年那场大雪里就全部都落光了似的，即使有也不过是稀稀落落，一副元气不足内力浅薄的样子，很难再聚积起来了。陪伴我们度过整个冬天的是风。这些年，周围的楼越来越多，越修越高，风声也越来越大。尤其是阴天的时候，四下灰暗，天地寂寥，只有狂风在楼与楼之间呼啸而过，像一只暴躁的野兽，发出诡异可怖的怒吼。是因为人类占据了它太多的空间，所以才那么生气吗？这么想着的我觉得风声越发厉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简直要吞下整个城市，忍不住抱住了怀中的热水袋。在被狂风吞没之前，请让我再汲取最后一点温暖吧。

　　家里人说，这样阴冷阴冷、狂风四起的天气就叫做“乌风冻”，细想似乎颜色、本体、感受都形容得无比到位，但我每次听到都有种日式甜点的错觉，是如烧仙草、信玄饼那样Q弹爽滑的夏日小食，所有人被冻结在声音里绷着脸无法前行，直到暖阳一口一口吃掉这份期待已久的点心，解救出被风声困住的僵直的人们。

　　越往前走，冬天的声音就越冷，好比根根冰棱子，直戳耳骨。这时太阳的力量也渐渐弱下去，唯一能温暖人心的大概只有食物的声音。是的，高压锅呲呲呲的吹气声伴着肉香，砂锅里突突突的冒泡声裹着鱼香，最爱的还是火锅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得意极了，是排骨锅底、牛肉丸子、鱼丸鱼饼、鲜虾小鱼、肥牛片、金针菇、大白菜、鹌鹑蛋、豆腐泡、粉条的合唱，是海鲜酱、麻辣酱、牛肉酱、花生酱、芝麻酱、香菜碎、蒜末油碟的呐喊，如果再加上梅酒的鼓点，水果的和声，整个冬天都能被这气氛掀翻。似乎积攒了一个季节的沉郁、愤懑、委屈、隔阂都消散在了氤氲的水汽里，只剩下食物的喧闹和满心的欢喜。

　　当然也有一个人的时候。孤独的冬夜，点一份烫手的石锅拌饭，配一碗热乎乎的大酱汤，小心翼翼地喝一口酱汤，然后被烫得“哈”一声，工作一天的辛苦随之而去。听，米饭已经不耐烦地在锅壁上滋滋作响，新鲜的蛋黄则躺在锅里懒洋洋地噗噗吹泡，来不及逗一逗喵喵叫着的小猫，挖起一勺拌饭塞进嘴里，满嘴的甜辣就如烟花一般炸开，爽！

　　说到烟花，冬天最期待的声音，自然是除夕夜的爆竹声。入夜的时候还只有孩子的欢呼声和“呲——”的烟火声，但联欢晚会的序曲一响，“砰啪”“啾——嘣”的爆竹声就接二连三地蹦了出来，越来越密，越来越响，绚烂的声音很快就填充了整个夜幕。到了零点的一瞬间，鞭炮声便如断了链的珠串，噼噼啪啪撒满了整个城市，在烟花声的伴奏下，就像是最热情的告别，也像是最欢喜的迎接。过了午夜，依旧有爆竹声此起彼伏，被严实的门窗隔绝了，如一首笨拙的安眠曲，在梦中陪你度过了一整个长夜。一觉醒来，零星的尾曲尚未散去，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年已然开始。

　　然后呢？然后你忙着走访拜年，喝酒吃肉，补作业赶工作，蓦然回首，才发现春溪早已叩开了坚冰，春意悄悄地爬上了枝头。在不经意间，冬天就像一个玩累了的孩子，静静地睡着了。

　　（作者单位：浙江省新昌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