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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著写书的味道
2018-01-17 14:51:00  来源:江苏检察网

 

  

  关庚在他的绘本里说到的那种老北京生活和老街坊命运,点点滴滴都来自真实的生活而非书本,最难得的是细节,那绝不是旧文史典籍中所收录的。

  被土著所摒弃的东西读者当然是看不到的,那往往是以讹传讹的错误。譬如赵润田后来在其文章中谈到北京小吃,特别厘清了有些常在电视上露面的人所宣扬的错误说法,那些所谓“名人”说老北京人喝面茶不用勺子而是转着碗边吃,吃完,碗内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甚至说吃炒肝也是那样吃法,还感慨于吃法的“失传”。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个吃法,那是乞丐的样子!做什么事都讲究面子的北京人绝不会那个德行!

  但就那么以讹传讹地传播着,真正的老北京人听了,一笑而已,你没地方跟糊涂人说理去!像这样的错误,土著会避免出现在自己的述说中,他们不会传播错误的说法。北京土著自己写北京,有别于仅仅深挖旧籍典故的普遍做法,而是以生于斯、长于斯的亲眼所见和深切感受来写北京,绝非浮在文献之上者可比。

  他们从自然而然的生活中来,随手写下自己的亲身经历,这是一种优势。笔者作为出版从业者,接触这两个北京土著,恰恰都肖兔,但一位是1939年之“兔”,一位是1951年之“兔”。前一位是关庚,建筑师,供职清华大学,后一位是赵润田,记者,供职媒体。当然,现在他们都退休了。有趣的是,他们都把职业发挥到极致,建筑师擅绘图,于是把记忆中的老北京诉诸笔端;记者可拍摄,虽是文字记者本行,但对镜头画面别有一番领略。他们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工作在北京,对北京的爱是深入骨髓的,北京的每一步变化都牵挂在他们心头。

  关庚的两本书一本叫《我的上世纪:一个北京平民的私人生活绘本》,一本叫《我的老北京:一个平民的私人生活绘本》,一看书名就知道,既是“绘本”,便会有文有图。他是写得好,画得也好。

  关庚1939年出生在北京市朝阳门内胡同中的一座宅子里,后来在新鲜胡同小学读小学,那所学校送走一批又一批北京孩子,于今犹存。台湾作家李敖也是那学校毕业的。关庚先生在书里写到、画到围绕那所老学校发生的很多有趣的东西,那些远去的作者的同学、家长和往事,能勾起很多人对自己曾经生活的回忆。令人解颐、令人唏嘘、令人深思,如在眼前。

  民国时期的北平朝阳门,老北京称为“齐化门”。齐化门这名从元朝起就这么叫着,一直传到今天老北京的口中。齐化门内有个欢畅大院,老关家就在那里。关庚先生把自己在那一带几十年间的生活经历,用图画和文字再现出来,写出了一片街区的“史记”、一个人的“老北京清明上河图”。

  他充满感情地为老北京朝内地区底层人物立传,描摹日常生活细节,原汁原味,具有难能可贵的亲历感和真实性,散发着独特魅力。他把老年间许多行当又写又画地再现出来,卖小金鱼的、卖黄土的、卖熏鱼儿的、打鼓儿收旧货的、卖芸豆饼的、摇煤球的、倒水的、卖盆的、糊棚的、卖凉粉的、磨刀的、吹糖人的,如此等等,都是老北京街巷里的故旧风土。仅仅几十年,社会变化太大了,许多景象已经风流云散,关庚先生把它们永远地留在了纸上。

  不看他的书,你想不到那时的警察每日出操的时候居然是光着上身的,开棺材铺的三大爷因为腿脚有毛病,走路有点斜,别人会给他起一个那么形象的外号“墙里钻”。书里不少人都有外号,俏皮得很,也是一种民俗文化。金鱼胡同口东天义京酱园少掌柜因为脑袋长得有点长,就得了“大酱萝卜”的外号,“大酱萝卜”结婚了,媳妇身形浑圆,有人就给起了个外号叫“苤蓝”——这外号都没离开咸菜行当。

  他当然在很多方面写了他自己。他温情地回忆了自己的恋爱经历。画中一位大辫子姑娘迎面走来,双手叠在前面,拎一只买菜篮子,很矜持的样子,对面的小伙子不用说,是关庚先生自己了,提包在手,脸朝向姑娘。那是在朝内小街口,姑娘先叫了一声“胖子”,关庚才上前与这位叫“小妮儿”的姑娘答话。小妮儿是关庚一位要好同学的表妹,以前只是见过,此番街头偶遇,成了他们终生厮守的开端。如今,“胖子”和“小妮儿”已经牵着手走过无数“小街”,黑发变成白发,老院变成楼房,不变的是柴米油盐的日子,是相濡以沫的深情。

  赵润田先生是另一种样子。他比关庚恰恰小一轮,他1958年上的小学,是“三年自然灾害”“文革”“插队”“恢复高考”的过来人。大学念的是中文系,在文字方面下过很深功夫。他本是文字记者,此刻却变成摄影记者,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唱老生的改唱花旦了。

  赵润田在为北京胡同留影时,数码相机还没时兴,那时他使用的是胶片机,几年下来,他积蓄了数千幅胡同照片。他与“北京胡同保卫者”华新民就是在那时认识的,那一年,华新民在太庙举行的“留住胡同”影展轰动一时,他们在那个展会上互相鼓励,倾诉对北京胡同的深情。

  赵润田把北京胡同用相机捋了一遍,有些地方还是反复去的。有时有针对性,有时是“扫货”。他白天拍摄,夜晚写作,终于绑成一本图文并茂的《寻找北京城》。他不想写地图上的北京,不想堆砌掌故,他说那没意思,记者的本性使他始终是一个“在场者”,见证着拆迁时期的北京。他的叙述语言并没有使用老北京话,尽管他也会,他是用极为晓畅的话语娓娓道来,让读者觉得作者就坐在对面述说着,亲切得很,而那种稔熟古典文学的底蕴,你慢慢就会感受到,那绝不是使用亮丽的词语能够实现的。

  他说自己与拾荒人是同道,在经历拆迁的胡同里,只有他和身背麻袋的拾荒人穿行在砖头瓦砾中,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同情他们,有时还顺便做点小型采访,听他们说说自己的经历和境况。他说自己当记者当出了“病”,不搭讪几句心里别扭。

  前门大街改建时,他遇到一对外地夫妻,用榔头敲掉粘在废钢筋上的水泥残渣。几句闲聊下来,赵润田知道了两口子的儿子也在北京,上大学,计算机专业,他们捡工地废品卖钱供儿子读书。两口子住在离前门很远的丰台新发地,租了一间农民房,骑一辆小三轮在京城闯世界。赵润田对他们说孩子专业不错,好找工作,两口子更乐了。赵润田提出给他们拍一张作品,女的拍拍身上的土,在钢筋前站直了,脸上笑着,刚才聊到她儿子让她高兴的劲头还在,男的倒有点腼腆。

  赵润田说自己和这对夫妻是一样的,在那些别人不去的地方,他们寻找人生。小夫妻在捡拾希望,而他在寻找倒坍的历史。

  有趣的是,赵润田采访过关庚。那时,赵润田作为北京市委外宣办杂志《北京》的编辑部主任,特地约请清华大学出版社有关领导一同专程到关老家里。两位为同一家出版社写北京史地专著的“老北京”见面,说着他们当作宝贝的老北京,说着自己走过的路,相互推重,其乐融融。

  编辑:豆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