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九月初是“开学恐惧症”袭击我的日子,无论手头在做着什么,无论现在心情如何,无论我已经告别校园生活多长时间,这种症状都会突然发生,影响着我。可能因为逐渐变蓝的天空,和天空中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抑或是因为不经意间变凉的微风,这些都提醒着我,夏天就要过去,而我要背着小书包,里面可能装着没有预习的课本和没有写完的作业,走进那座“牢笼”。童年的我总是有大把的时间,盼望着日子可以过得快一点,现在才意识到,最是时间留不住。
时常在想,为什么会有“开学恐惧症”这种矫情的情绪,大概是童年的假期太美好,美好到总是忘记写作业,开学后自然陷入各科老师无穷无尽的“轰炸”中,导致幼小的我早早就明白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然而,下一个假期继续沉迷在与功课无关的任何活动之中。周而复始,不断强化了十几年,我便被这矫情的症状困扰到现在。
说起假期中与功课无关的任何活动,最开心的就是回老家,而在童年色彩斑斓的景色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奶奶。她是一个性格开朗的老太太,她的家在大山里,她常年穿着青色的粗布上衣,黑色的裤子,常年挽着头发,插着发簪,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头发披散的样子。住在奶奶家的每天的清晨,都是伴随着她梳头发的声音醒来,唰,唰,唰,一声一声,安静而踏实,等我睁开眼睛,她也梳好了发髻。奶奶开始准备早饭的时候,我还赖在炕上,听见她往大锅里加水,然后又听见奶奶拉风箱的声音,呼,呼,呼,我的炕就逐渐温热起来。在那个想要时间飞速走过的年纪里,我并不懂得,那样简单的清晨是如此不可复制。多年后的现在,我只能从回忆的最深处提取出淡淡的记忆,这记忆淡到一个不经意间就会烟消云散。
我始终觉得,比记忆本身更深刻的记忆是味道。记住的事情会忘记,熟悉的味道却不会。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身在何处,每当我看到袅袅炊烟,闻到傍晚炊烟独有的味道,我便总能记起那些离我远去的每一个傍晚。那是每天、每天都黏在奶奶身边的暑假,白天和弟弟去河里捞鱼摸虾,没心没肺地疯玩,在风一吹就沙沙作响的树林里穿梭,傍晚必须等到夕阳洒满半个天空的时候才回家,路过麦田,路过黄牛,路过饭香,路过炊烟,就回到奶奶身边了。奶奶早早就准备好了晚饭,我和弟弟闻着炊烟的味道,看着夕阳给奶奶镀上一层好看的金色,她站在门口,告诉我们这是家,玩累了就可以回来啊。
奶奶一直生活在老家,我和她相处时间最多的除了暑假,就是新年了。农村的新年格外热闹,虽然没有那么多好看的烟花,没有种类繁多的糖果,也依然有股神秘力量吸引着我。一直以为那股神秘力量就是奶奶家的柜子,她总会从简陋朴实的柜子里变出各种花样,有的时候是大大的甜到腻的心形桃酥,有的时候是农村集上买的并不好吃的糖果,有时也会有蹩脚的小玩具,我和弟弟都喜欢得不得了。现在想来,童年的物资太匮乏了,却并不妨碍我们快乐。再后来,爷爷奶奶相继离开,我回到老家,那个柜子好像失去了魔法,平淡无奇,不像以前好像笼罩着“圣光”。很久以后,我终于有勇气面对那个柜子,我把它打开,里面空空的,落满灰尘,我突然愣住了,我整个童年的欢乐,就是来自这个脏脏旧旧的柜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变,柜子上的画报还在,奶奶插在画报上的针眼(她怕把缝衣针弄丢,总是插在画报上,随时取用)也有,可是这个柜子怎么就看起来如此落魄。
直到那年的新年,我发现在老家过夜不踏实了,吃过年夜饭就想要回家了,自从柜子失去魔法,整个村子都吸引不了我了,我不想去小河边抓鱼了,不在乎美好的夕阳会给谁镀上一层好看的金色,也不想牵着爷爷的黄牛到山脚下抓蚂蚱,甚至我再也不敢闻到炊烟的味道,这个时候我才懂,有魔法的从来不是柜子,是奶奶。奶奶对我的爱才是永远吸引着我回老家的源泉。
今年新年,在三叔家吃年夜饭,我以为奶奶离开我足够久,我就不会再难过,当三婶端出我最爱吃的炒蘑菇,突然就在周围都是鞭炮声的热闹氛围里红了眼眶。那是每年新年,奶奶必须给我做的一道菜,只是因为我小时候随口提了一句爱吃蘑菇,她每年都会嘱咐爷爷起一大早去赶集,给我买最新鲜的蘑菇,年年如此,直到她离开。我以为我再也吃不到了。印象里奶奶的做法很独特,反正和妈妈做的不一样,和饭店里的也不一样,三婶做得这道菜,看起来和奶奶做得很像,但我不敢尝味道,害怕味道也像奶奶做的,更害怕不像,我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已经不爱吃蘑菇了。
我们的长大,从来都是一路奔跑,一路送别。讨厌夏天的炎热和蝉鸣,秋天也会如期而至,喜欢秋天的凉爽与落叶,冬天也会快马加鞭的赶来,喜欢的、讨厌的都是留不住的。唯有珍惜当下,关爱当下的人,热爱当下的事。
(作者单位:山东省诸城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