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哨,是质朴而动听的流行曲。
在我的记忆中,它带有乡间泥土的气息。那时,农村的生活更规整、平实些,四季鲜明,田畴广阔。沟渠里,清流潺潺,小路上,马蹄踏踏。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人们年复一年,操持着固定的功课,似乎无趣。然而,这里也有鲜活的内涵,比如那嘹亮,抑或低沉;悠远绵长,抑或绊绊磕磕的口哨声。
口哨常和劳动联系在一起。夏季的田野总是早早醒来,当孩子们尚在酣畅的梦乡,趁凉爽下地的大人,手里的农活已告一段落。他们骑车或者步行,匆匆往家赶。初升的霞光照在脸上,凉爽的晨风拂过肩头。虽然露水打湿了裤腿,玉米叶子划破了臂膀。但心头充溢着难以言表的欣悦和满足。有人是按捺不住情绪的,歌唱的音符就要冲出喉咙了。他仰脸,嘬起嘴唇,深深吸口气,一串嘹亮的口哨声,忽然间向四外飘扬开去。于是,和门轴的吱扭声,水桶的叮当声,牲口的嘶叫声,交织缠绕,编汇成立体的乡间晨曲。
大多时候,口哨浑然融合在劳动的过程中。有些农活是很有意思的,比如侍弄菜园,赶跑长途的马车,比如看青。我记不得有多少次,在茂盛葱茏、绿肥红瘦的菜园里,听到穿行于瓜棚豆架间,萦绕于青枝绿叶上的口哨声。那哨音随着劳作者的身影,起起伏伏、若隐若现;我记不得有多少次,在田边路畔,看满载的马车渐行渐远,听稳坐车头的车把式,那在牲口的“叮当”铃珮,和“嘚嘚”蹄响伴奏下的,欢快有力的口哨声;我至今犹能清晰地记起:秋天,汪洋无边的青纱帐里,常常穿行着守护庄稼的“看青”人。他们发出的响亮的口哨声,几乎是连绵起伏、少有间断的。这样做,据说一者为了阻止、吓跑那些祸害庄稼的人或畜生,二来可以有效地纾解这些“独行侠”们心头累积的寂寞与孤独感。
口哨,是乡间的歌吹,似乎难登大雅之堂。但,那年的一次“意外”,却使人们惊异之下,大大地欢欣鼓舞了一番。当时,村里放映前南斯拉夫故事片《桥》,影片的情节我已全然忘却,但其中一大段插曲,竟然是由口哨吹奏而成。它形式上熟悉,像脚下的泥土;而内容上陌生,是来自异邦的旋律。它悠扬舒展似流水,顿挫高亢如裂帛,强烈震撼了庄稼人的心。大家仿佛感到,乡村与外部世界的距离,忽然间拉近了许多。一位也爱用口哨吹奏的小伙子,略带戏谑地声称:要到城市,到电视里上“演”口哨去了。
有趣的是,多年之后这句戏言成了真。一位叫秋鸣的四川女孩,把口哨作为一门艺术来研究和追求。从幼年起,她就经常在农村的小河边、树林里练习口哨。融汇故乡山山水水的天籁之声,经过不断磨练和学习,其表演技巧日趋成熟,作为国内惟一拥有口哨演员证书的艺术工作者,她曾在人民大会堂、中央电视台,在北大、清华等高等院校进行表演,并组织成立“北京秋鸣艺术工作室”,推出国内首张口哨CD,赢得了众多知音的钦佩与赞许。
世界上,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来自泥土,来自田野,来自耕耘,来自劳动者的心灵。
我怀念乡间的口哨。
(作者单位:河北省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