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院门前有块偌大的石盘,是父亲从祖屋那里用车运过来的。这石盘不但见证几代人的劳苦生活,还有鲜明记忆一直存在其中。恰如父亲所言,看到石盘,如同见到他的母亲还站在石盘前,因而满脸现出虔诚,还有想念的表情。
当年,父辈们称这石盘为“辣椒盘”。特别到了丰润的秋天,田里收获很多,营养丰富的大豆,颗粒饱满的稻谷,还有菜地里的瓜果、辣椒……不知为什么,每次听到父亲回忆起辣椒,能悄然发现父亲低下头,脸颊泛红,继而转移话题,说别的往事。父亲每次越这样,越引起我的好奇,我便问父亲:“为啥说到奶奶家的辣椒,就不说了,还无由的脸红?”一年又一年,在一次次追问中,我长大了。但每次去父母那里,看见石盘,仍旧想起父亲说到辣椒时那欲说还休的表情,又不得不引发内心的好奇。
初秋傍晚,盘腿坐在石盘上。看着父母在石盘前的菜地里摘辣椒。虽说入秋,但气温仍旧散发着汗的气味,许是今夏太热,持续高温并没因入秋而降低,而微凉。菜园里,各种蔬菜也经高温烤过后,延缓了生长,尤其是辣椒,本该是盛夏里由青碧长成鲜红,而今年入秋才红红地挂在菜地里。
父母把摘回来的辣椒,洗净,晒干水分,就坐在石盘旁边,边剁碎辣椒,边任额头上的汗流。有时,弄辣椒的手不小心碰到眼角,辣得眼泪都出来了。母亲一边帮父亲擦着汗水和泪水,一边埋怨秋的燥热,称这是她有生以来难得遇上的“辣秋。”
听着母亲说出来的新名字,我不由得笑起来。笑得正起劲时,父亲脸一沉,不高兴地说道:“笑啥,你妈说的没错,我们在‘秋老虎’的威风下摘辣椒,就该叫‘辣秋’。再说,这么多年,每到摘辣椒的时节,我就自然想起你们的奶奶,她是用辣椒汁把我们养大的……”说到这儿,又见父亲低下了头。多年的好奇,让我近乎本能地握住父亲的手,非要他说出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这次,父亲没有直接打断我的话,而是抬头,深情地望着石盘,似在告诉我,又似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这石盘一直跟着我?因为看到她,就能让我回到从前,就能看到你们的奶奶,她就是用这石盘磨出不同的东西喂养我们长大的。那时,在我们眼里,这石盘不亚于现在的魔术盘。我们兄妹八个,生活本就艰苦,母亲奶水早就没有了,为了八个孩子能不饿肚子,她只有用地里的东西来维持我们的生计。记得那年秋天,也如今年这般热,母亲从地里摘满辣椒回来后,就回屋里休息了。我和你大伯看着满筐鲜红辣椒,当时不知是被色彩迷住了,还是被辣椒的香味引出肚子里的叫声,就拿着辣椒,掏净辣椒籽,放在嘴里吃了。先甜后辣,呛得我们不停咳嗽,母亲出来,刚想骂我们,继而笑说我们太馋。然后,她把辣椒全放在石盘上,要我和你大伯推磨柱子,绕磨转动。满筐辣椒在石盘的挤压推动下,全变成鲜红的辣椒水。母亲又在辣椒水里倒些香油,拌匀后盛入密封罐里。每到只能吃粮食而没有菜时,母亲就给我们每人舀上一勺。八个孩子中,我饭量最大,辣椒水常常不够拌饭,会趁母亲不注意,多舀几勺子。母亲发现后,也不训斥我,只说你吃多了,他们就要少吃了。当时不懂,后来,渐渐懂道理了,才越想越不好意思,也懂得母亲养活我们真的太不容易。待我们都想孝顺时,哪知老人家突发心脏病离我们而去。因此,这是我一生的心伤。每当看着石盘,犹如看到母亲,想到她在秋天磨辣椒的情景,好似就在眼前一样。”
听着父亲的娓娓讲述,泪水不知何时涌流,内心不知有多少起伏。原来,奶奶在辣秋里,用辣椒水哺育了我的父辈们,也教育了我们。人生往往就是如此,在“子欲养而亲不待”时,留下几多沧桑,几多遗憾。(王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