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有一名句:“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该诗句出现在“提及文字狱,就面有异色,谈虎色变”的年代。清前期,有大批知识分子因文字获“莫须有”罪名而丧失宝贵生命。在这样的背景下,文人提笔“捉字”,最朴实的理念也就只能是糊口求生存。那个时候,追求真理,直抒己见,又有几人敢为?如此一来,落笔“捉字为稻粱谋”也就实至名归了。
所谓“读书不为稻粱谋”“捉字不为稻粱谋”,要看在什么情况下。如果无生活之忧,有房,有车,有称心的工作,能有几人真正倾心于“捉字”的苦役?也许,一个靠“捉字”谋生的人,“捉字”本身正是他立身存世的最优资本,却有人偏偏提点他,让他“不为稻粱谋”。就像一头牛,只挤奶,不吃草,最后只有倒毙甚至任人宰割的份儿一样。如此这般,将情何以堪?
“肉食者鄙”,极易在富贵显赫的群体中存在;也有肉食者不鄙的,因为他们的内心是朴素的。这两类人,都有大量的存在。大抵文人,天生拥有悲天悯人之心,不会奢求自己有怎样怎样的生活享受,但也希望基本的生活能得到保障。在有生活保障的前提下,就算“捉字”是苦役,也会殚精竭虑,无怨无悔。
我们不能说“捉字当为稻粱谋”,但“捉字羞为稻粱谋”却是一种不健康心态。生而为人,先要“活下去”,然后才能考虑“怎么活下去”。可以说,对于一个为保障正常生活而呕心“捉字”的人,“为稻粱谋”是情理中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无关私欲,无关名利,无关品行。
万事都只宜一分为二地去看,不宜说得太绝对。读书写文章,彰显的是一个人的才气智慧,是一个人思维捕捉能力和文字表达能力的集中体现。那些有果腹之忧的文人,通过“捉字”谋生,自食其力,就像农民工靠自己艰辛的劳动来养家糊口一样,又哪来的羞愧可言?时代在发展,类似“捉字不为稻粱谋”的理念也该适时更新一下了。
文人“捉字”,呕心沥血,在无我之境里,捕捉着源于心灵的得与失,思和悟,情与爱,美和好,然后展示给这个繁复的世界,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捉字”的过程无关“高、大、上”,但绝对是一个延续人类历史,创造不可小视的价值的过程。
那些陷在生活困扰中的文人,一边“捉字”为稻粱谋,让自己不至于立身于生活的悬崖;一边以经典诠释智慧,以智慧诠释人生,以人生诠释人性,以人性安顿人心,在方块之间营造奇思妙境,创设万千气象,传播美丽情怀、思想智慧,既提点他人,又造福社会,有何羞惭、有何不好?程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