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一条不宽的河。
地图上的名字是“董村干沟”,可乡里人一向只称“河沟”。听父亲说是以前政府组织村民集体开挖用于排涝的,那时家乡降水量大,由于排水不畅导致水涝灾害严重。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小的时候,一年难得见到几次大雨,小河的作用由排涝转为灌溉。或逢旱季,河水枯竭,南面冀鲁交界的漳卫新河便开闸放水,清凌凌的水源源不断滋润过来,小河便又重新充满了勃勃生气。因为河水充沛,浇灌得时,临河的庄稼向来长势喜人,羡煞了土地远离小河的村民。
小河用她的乳水滋养了居住在两岸的人们。我清楚地记得,在乡亲们吃上自来水以前,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压水井,用以满足日常用水。先用一瓢水倒入压水井上部的圆筒容器中,称为“引水”,再频繁上下按压把手,将井管中的空气抽出,清凉的井水便在大气压的作用下随着人的按压汩汩流出。在炎热的夏季,喝上一口刚刚压出的井水,当真是莫大的享受了。
华北平原干旱少雨,缺水严重,加上工业用水量大,地下水位逐年降低,后来竟有的村庄已经压不上水来了,于是不得不几户人家合伙打深井,使用水泵抽水喝。可是临近小河的我们,有赖于她慷慨的赐予,水位没有明显地降低,依然使用水井一直到水厂的自来水走进庄稼院。
小河不深,是孩子们的水上乐园和嬉戏天堂。尤其到了夏天,太阳炙烤着大地,放了暑假的孩子们更喜欢到小河边戏水玩耍,好不热闹。记得那时每到中午时分,同龄的孩子便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小河边,游戏多得是,抓鱼、打水仗、游泳、玩泥巴,河水两岸充满了野小子们的欢声笑语。在水里玩得累了、倦了,就上岸挖挖泥鳅,没有铁锹,就将粗树枝从中间折断,用断茬在湿泥里捣上一番,运气好的挖到七八条,晚上家里就可以做一顿丰盛的泥鳅宴改善伙食了。岸上待一会儿,感觉被太阳烤得不舒服了,便下水去,向其他的小伙伴们展示一下游泳健将的英姿,耍一阵狗刨,不扑腾到翻天覆地决不罢休。当一个个全身晒得黑黝黝的男孩子们在水里大步走向岸边,随手抹一抹脸上的水珠,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种幸福和快乐,荡漾在一圈一圈的水波里,徜徉在夏季乡村的静谧中。
小河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妈妈忙碌的身影和无私的爱。记忆里,家里买洗衣机以前,每隔三两天,在傍晚时分,从忙了一天的地里回来,妈妈就用洗衣盆端着家里的脏衣服到河边搓洗。水是现成的,清澈而干净,随用随取,比在家里方便很多。夕阳的照耀下,妈妈坐在小板凳上,弓着背,余晖像妈妈的爱,洒满了一旁的我。那时候,洗衣服只有一块黄颜色的洗衣皂,效果并不好,主要还是靠手的揉搓。妈妈的手,在二十多年繁重的劳动下生满了老茧;妈妈的脸,也渐渐爬上了条条皱纹,再也没有照片上年轻时候的美丽和神采。
家乡的小河静静地流淌,带走了流逝的时光。一年又一年,河还是那条河,父母却逐渐老去,曾经的孩子也已长大成人,走上了工作岗位。就像春晚那首歌中唱的那样,时间都去哪了呢?
其实,时间没走,时间永远停留在我们的记忆里。记忆里,自己还在小河边,无拘无束,快乐地奔跑;记忆里,爸爸妈妈还在小河边,年轻的脸上荡漾着慈爱的笑;记忆里,那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还在小河边,迎着阳光雨露,染绿了故乡的土地。
羊年春节,已经参加工作的我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又看到了思念的小河。今年冬天不冷,小河的冰结得不厚,隐约可以看到冰下的世界,水流急的地方竟然没有结冰。沿着河道一路走去,一切似乎都是以前的样子,水还在流。
弯下腰,鞠一捧河水,凝视着水中的自己,我也还会在人生路上勇敢地走下去,就像故乡的小河,走过坎坷激荡,然后舒缓恬适地奔向下一程。
(作者单位:河北省晋州市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