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河边，猛然发现水面上有一群小鸭子。这群小鸭子太小了，像小镇集市上卖的鸭雏，但它们的身体不是嫩黄，而是黑与青的杂糅。它们活活泼泼，浮在水面，逆流而上，寻找食物；一会儿潜入水里，一会儿浮上来，不停地点着小脑袋，或者嬉戏、追逐、打闹，一个个像患了多动症的顽皮孩子。

　　惊喜自天而降。这些小可爱儿，从哪里来的？以前怎么没有见过？我站在水边，傻傻地看。天寒地冻，风凛如刀，我竟忘了还要去做什么事！

　　这是一群野鸭子！

　　足有二十多只！

　　住在这里十多年了，从没见这条河的水清过，总是黑得发亮，像漂着一层油花，怎么就突然有了这些小野鸭呢？莫非生态趋向康健了？

　　这几年，我喜欢起了走路，只要有时间，每天的目标是疾走一万步。从双桥到管庄，从南岸转到北岸，绕河一周，来回四五公里。南岸，贴着河边，是一条不宽的水泥路，路两头有水泥墩挡住汽车，清静，成了人行大道。大道边，是一座山坡公园，树木花草，该绿的绿，该红的红。北岸的双会公园，有四季常绿的油松。油松让我想起家乡。走在林间，松脂的香味令人陶醉。对周围唯一心存的遗憾，是这条河的不清澈，水难看。自从有了野鸭子，这水在我眼里就清了许多，我在河边流连的时间比以往长了许多。

　　野物，总是让人心怀欣喜。河堤上，冒着严寒来河边的人多了起来。大人孩子，注视着小鸭子，指指点点，个个脸上露出只有春天才有的笑意。

　　这些小野鸭，百只左右，大约分五六个群。我想数清楚到底有多少只，边走边数，但每次都是徒劳。小野鸭们浮来浮去，错错落落地游动着，时有几只用稚嫩的翅膀贴着水面练习起飞，划出一道道好看的波纹来。看着它们，心中暖暖。这些小野鸭成活在一个物质丰富的时代，一定会像宠物一样，受到世人的珍爱！

　　想起某年的一个夏日，我去河湾洗澡，还没入水，撞见一只肥大的野鸭子。大肥鸭惊叫一声，振翅飞起，掠过天空，不知所踪。看到野鸭子，想起一盘红烧肉，我拔腿跑回家，欢欣鼓舞地告诉那位有猎枪的邻居。我领着他，悄悄赶到水湾。野鸭子果然飞了回来，但是，它很警觉，听到一点声响，便嘎地一声，又飞走了。它似乎知道，这个水湾周围，有两个胃里缺肉的家伙，正贪婪地举枪等着它。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我的印象里，《诗经》以来，野鸭子似乎一直被人们当作一个菜，摆脱不了佳肴的命运，缺少人文审美。然而今天，在高楼林立的都市里，在这冬日傍晚，看到这一群野鸭子，真像看到印象派莫奈的《印象·日出》，静谧，柔情，安恬。宽阔的河水泛着橘红的波光，让人恍然一种错觉，如果水边再有一些迎风摇曳的苇子，我这南方来的游子，一定会以为身在故乡了……

　　转眼立春。树绿了，草长了，小鸭子更活泼了。我想象着，小鸭子长大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这条河会是个什么样子？

　　步行去地铁站，见一壮汉拿着一把弹弓，吊儿郎当地，一边走，一边盯着河里的鸭子。果不其然，他停住脚步，双手举起，稍一瞄准，叭，石子射出去了。幸好，这大概是个不缺吃喝却缺脑子的家伙。高速飞旋的石子在离小鸭子很远的地方落水。小鸭子惊恐万状往对岸浅水处逃离。壮汉大概觉得心虚，扭头往岸上看一眼，正碰上我的怒目。他扭过头去，继续往前走。我的目光一直跟着他，希望能把他融化。很无奈，我不知道用什么力量才能阻止这种缺情少爱的行为？同样，我也不明白，一个血脂普遍偏高的年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毫无爱心、心性扭邪的人？还会有那么多口腹之欲远胜于精神愉悦的人？人性的许多微小空洞，我们无法填补。

　　不禁为小鸭子的命运担忧。

　　四月的一天，我从地铁站出来，回家，发现河里冷冷清清，小鸭子不见了。从双桥走到管庄，一只也没有看见。直到现在，也未见。它们是迁徙了？还是被迫地别离？抑或被人消灭？不得而知。生活中，会有许多惊喜；生活中，也会有许多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