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迟迟不出来，六婶无奈地摇摇头，奋力地抬起东西往自行车后座上架，车险些歪倒。儿子冲出来扶住车把，嘟囔道：“让你别去你偏要去，都说他受贿被逮起来了。”

　　六婶站直身子，抬头看着天空，半天才说：“你王叔不是那种人！”

　　骑到小区门口，六婶被保安拦下来。“他大哥，我来看我一个亲戚。”六婶用身子抵着车，一边擦汗一边说。

　　保安绕着车转了一圈，仍然警惕地盯着六婶。六婶翻捡起篮子里的玉米，“这是玉米，那里面是红薯。我亲戚就爱吃我种的，都吃了十几年……”保安不耐烦了，挥手示意六婶进去。

　　这是县城的高档小区，六婶推着车，走过一栋栋别墅院落，心里有些发慌。自打王安搬进这个小区，她只来过一回，之前每次送土产，都是王安派司机来取走的。但这次，六婶打不通王安的电话了，一听那边响起关机提示，六婶就心慌。现在，站在王安家门口，六婶握着手机又开始心慌。

　　六婶抖着手，按响了门铃。“谁？”过了好半天，门上的对讲机发出声音，简洁得像一把锋利的刀。六婶哆嗦了一下，“是王阿姨吧？我是何家村的六婶，来送玉米和红薯的。我放在门边，到时你出来拿。我走了。”卸下东西，六婶逃也似的跨上自行车，飞一般骑出小区，一颗心扑通乱跳。

　　六婶的丈夫在一次见义勇为中牺牲了，六婶家是王安的帮扶对象。那时王安还是个年轻干部，长得精瘦精瘦，戴一副眼镜，一担水挑得泼泼洒洒，在田埂上走得像扭秧歌一般。六婶就笑，说“还是我来吧”。王安红着脸说：“我是男子汉，你别跟我争。”到了吃饭的时候，六婶把好菜往王安碗里堆，王安就转给六婶的儿子，“我就爱吃红薯和玉米，嫂子种得特别甜！”此后十多年，逢年过节，王安都带着礼物来看六婶，六婶收的红薯玉米和新鲜蔬菜都会送一些给王安。

　　六婶回到家，呆坐在板凳上，两眼空洞地望着屋顶处的灯，时而摇头，时而叹气。儿子仍然冷着脸，不耐烦地说：“人是会变的，你以为王叔还是以前那个人吗？”

　　“这是债！”六婶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儿子，大声道：“你忘了过去王叔怎么帮我们的，风凉话别人能说，你不能！”话到最后，六婶眼里已有泪光。儿子垂下头不再言语。日子像水一般流过，六婶每年仍会送土产到王安家，自己跑不动就让儿子去。

　　直到有一天，六婶家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花白头发戴眼镜的中年人，放下手里花花绿绿的营养品，抓住六婶枯瘦的手说：“嫂子，谢谢你！这些年难为你还惦记着。”

　　六婶眯起眼，费劲地打量他半天才开口，“你是小王？是小王啊，说得这么见外。”

　　王安尴尬地笑，笑出一脸褶子，“都成老王了。”

　　六婶也笑，“是呦，我都老得走不动路、出不得村啦。”

　　王安抹了抹泪，“嫂子，我忘本了，一时糊涂，不应该啊！”

　　六婶轻抚着王安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